在短视频、社交媒体平台蓬勃发展的今天，自媒体已成为内容创业的重要形式。根据《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2024)》显示，截至2023年12月，全网短视频账号总数达15.5亿个，其中诸如闺蜜、情侣、同事、室友等合作运营自媒体账号的现象也比比皆是。从“疯产姐妹”这一现象级合作账号的成功，到品牌方与自媒体达人的频繁合作，自媒体行业的商业价值持续攀升。然而，看似风光的合作背后暗藏诸多法律风险——账号归属争议、收益分配纠纷、内容侵权等问题屡见不鲜。本团队结合实践经验，以自然人之间的自媒体账号合作为研究对象（个人与运营团队/MCN之间的合作不在本文研究范围内），从法律视角梳理该合作模式中常见的风险，并提出针对性防范策略，为自媒体账号合作及行业健康发展提供参考。
一、自媒体账号合作的法律风险
风险一：合同缺失或条款不明确
《民法典》第469条规定，当事人订立合同，可以采用书面形式、口头形式或者其他形式。尽管法律承认口头合同的有效性，但实践中因其缺乏书面凭证，容易引发争议，尤其是在合伙运营自媒体账号的情形下，此类涉及持续履行、合作创作的民事法律行为更建议采用书面形式。
例如在(2023)粤01民终4509号一案中就因缺乏书面协议引发纠纷，一方提交的微信聊天记录虽然体现了双方存在合作意向，但未明确针对具体的抖音账号合伙运营，亦未体现双方已对该抖音账号的所有权归属、出资数额、盈余分配、债务承担、入伙、退伙、合伙终止等具体事项达成了一致的真实意思表示，因此法院认为在案证据不足以证明双方已建立事实上的合伙关系。
除了合同缺失，在自媒体领域，熟人合伙模式下往往在收益分配、责任承担、知识产权归属等关键条款的约定上模糊不清，这也为后续的合作埋下了多重隐患，典型的纠纷场景如熟人合作信任崩塌、内容侵权追责不清、违约认定标准缺失等。
风险二：知识产权及账号归属争议
此项风险主要包含两种情形，一种是原创内容的著作权归属问题，另一种则是账号（尤其是结束合作后）的归属问题。
1.原创内容的著作权归属问题
依据《著作权法》第2条、第14条，创作作品的自然人是著作权人，但合作作品的著作权归属需以合同约定为优先。若未约定，可能被认定为“共同创作”，双方共同享有著作权。例如，A负责剧本创作，B负责拍摄剪辑，若未明确约定，视频内容的著作权可能由双方共有。
2.账号归属问题（尤其是结束合作后）
自媒体账号本质上是网络虚拟财产，受《民法典》第127条保护。注册主体通常被视为账号所有权人，但实际运营者可能主张“内容贡献”形成共有权益。例如，账号由A注册，B负责日常运营并吸引粉丝，合作终止后B主张账号共有或者主张分割账号权益。
在司法实践中，当双方对账号归属事先并无明确约定的情况下，法院倾向于综合账号注册的目的和过程、运营维护管理的投入情况、运营时间、与某个特定主体的关联度等要素，按照诚信原则和公平原则来确定账号的归属。典型如(2023)沪0105民初16019号案件。
风险三：分配问题引发纠纷
从合同拟定角度来说，双方基于信任仅通过口头约定分配比例，但口头协议的主观性和模糊性容易导致双方对约定的理解出现分歧。这种认知差异通常表现为收益来源界定不明、分配比例理解分歧。
从行业特性来说，自媒体行业的收入来源复杂多样，通常包括平台分成、品牌合作、粉丝经济、电商佣金等等，且不同收益类型的计算方式、分配周期和分配逻辑都可能存在不同。比如品牌定制视频可能需按单结算，而平台分成需按月分配，这就使得如何设计公平、完善、合理的分配机制成为双方合作的一大挑战。
最后从数据透明性的角度来说，合伙运营自媒体账号往往存在收益监控机制缺失的情况。一方面，部分平台提供的创作者后台数据存在延迟或不完整，例如广告主投放的“信息流广告”收益可能合并计入总流量分成，难以单独核算；粉丝打赏可能通过第三方平台（如微信、支付宝）直接转账，脱离合作监管等等。
风险四：责任承担问题
在自媒体账号合作过程中，责任承担纠纷是较为常见且棘手的问题。若处理不当，不仅会给合作双方带来经济损失，还可能对自媒体账号的声誉造成严重影响，并且在责任承担问题上，司法机构将结合诸多因素综合考量。它包含以下几种情形：
1.内容责任争议：主要集中在内容侵权、虚假宣传或误导性内容以及内容违规等方面；
2.资源投入、运营成本与收益分配比例引发的责任纠纷：当双方对资源投入存在明显差异，又没有很好的运营成本分担及收益分配机制的时候，就容易在责任承担问题上纠纷不断；
3.一方违约导致的责任争议：当一方未按约定履行内容创作或推广任务，即对第三人违约时，双方往往会对违约责任的承担产生争议。
例如在(2021)京0112民初44249号一案中，当一方的过错行为（删除了涵盖推广任务的视频作品）给其他合作方造成了损失，法院对于补偿金额的确定是这样考量的：“补偿金额确定的关键在于综合考量涉案抖音账号运营的收益状况，还要考虑该抖音账号主要围绕朱某打造与合伙事业过程中面临着高度人合性的信任成本。在双方均不申请对抖音账号价值进行评估的情况下，本院综合考量抖音账号合伙期间的运营收益、运营模式的成熟度、深耕的细分领域、积累的粉丝数量及商务资源，还考虑到抖音账号运营依赖运营方决策、劳动成本与电商经济高强度的市场竞争状况等因素，综合酌定……。”
二、法律风险与信任危机的连锁反应
当我们在探讨自媒体账号合作的法律风险时，亦不能忽视信任危机的影响，尤其是发生在自然人之间的合作，受双方信任和情感浓度的关系更大。当信任危机出现后，会进一步加剧法律风险。原本基于信任而简化的合作流程，在信任破裂后，会暴露出诸多隐患。双方可能会因为不再信任对方，而对之前的口头约定或模糊的合同条款产生质疑，从而引发更多的法律纠纷。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内容创作方面：由于信任缺失，双方在创作理念上的分歧可能会被放大，进而导致内容审核环节无法有效进行。这就增加了内容侵权的法律风险，一旦出现侵权行为，双方都将面临法律责任和经济损失。
责任承担方面：信任危机使得双方在面对问题时难以达成共识。当内容出现侵权、虚假宣传等问题时，双方可能会互相推诿责任，都不愿意承担相应的后果。这不仅会导致问题无法及时解决，还可能使法律风险进一步扩大，如被监管部门处罚、面临消费者的索赔等。
同时，在合作关系破裂的情况下，账号运营会受到极大的影响。双方可能会停止共同策划、制作和发布内容，导致账号更新频率大幅下降甚至停更。此时，粉丝会大量流失，账号的商业价值也会急剧降低。而在账号归属问题上，双方可能会因为争夺账号而陷入法律诉讼，这不仅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还会对账号的声誉造成严重的损害，进一步加剧法律风险。
三、防范策略：账号合作风险矩阵构建
虽说自媒体合作运营账号是一件较为主观的活动，还会受行业政策、平台算法、传播风向等等不可控因素的影响，但只要合作双方把法律风险防范到位，就相当于在自媒体账号合作的浪潮里，给合作的帆船铸造起坚固的“避风港”，使其得以在风云变幻的自媒体市场中持续稳定地航行。
为避免合同约定不明引发的纠纷，笔者基于为新媒体从业者提供常年法律服务及解决此类纠纷的经验，有针对性地提出以下几种防范要点：
1.结合合作的具体形式明确约定合作内容
在自媒体领域，常见的合作形式包括联合发布和内容授权。
联合发布：这种合作形式意味着双方共同参与内容的创作、策划、发布等环节。在合同中，应明确且详细地约定双方在联合发布过程中的具体分工。同时，还需明确发布的平台、发布的时间节点以及发布的频率等细节。
内容授权：当一方将自己创作的内容授权给另一方使用时，合同中要清晰界定授权的范围、期限和使用方式，还应明确被授权方是否可以将授权内容再授权给第三方使用，以及在使用过程中如何进行署名等问题。
2.构建清晰的收益来源框架
一般来说在自媒体账号合作期间，会产生以下收益：
广告收入（包括平台内广告分成、品牌方直接投放的广告费用等）应在合同中明确广告收入的具体类型和计算方式；
品牌合作收益（品牌赞助、产品推广合作）需要在合同中明确其价值及折算方式，以便后续进行合理分配；
粉丝打赏，也是收益的一部分，在合同中也应明确其归属和分配方式。
除了上述常见的收益来源，还有电商佣金、知识付费收入、线下活动收入等。合作双方需要对不同收益及各个环节进行详细约定，确保收益分配的公平合理。
3.明确收益分配比例及支付方式
收益分配比例：合作双方应根据各自在合作中的贡献来合理确定收益分配比例。贡献因素包括但不限于内容创作、粉丝资源、技术支持、运营推广等。同时，对于不同来源的收益（如广告收入、品牌合作、粉丝打赏、电商佣金等），也可以根据具体情况制定不同的分配比例。
支付方式：除了分配比例，支付方式也至关重要。合同中应明确收益的结算周期（如按月结算、按季度结算等）和支付方式（如银行转账、支付宝转账等）。此外，双方可以约定在每次支付时，提供详细的收益明细报表，包括收益来源、金额计算方式等，以便双方进行核对。
4.约定合作期限及终止条件
合作期限：在合同中应明确规定合作的起始时间和结束时间。对于一些长期合作的项目，还可以约定在合作期限届满前，双方提前一定时间进行协商，决定是否续签合同。
终止条件：常见的终止条件包括一方严重违约、不可抗力事件、账号运营出现重大问题等。此外，对于因不可抗力（如自然灾害、政策法规重大变化等）导致合作无法继续进行的情况，双方应约定如何处理善后事宜，如是否需要支付违约金、如何分割账号、如何分配剩余收益等。
5.明确知识产权及账号归属
内容创作的知识产权归属：合同中应明确约定合作期间创作的所有内容的知识产权归属。同时，还应明确在知识产权归属确定的情况下，双方对知识产权的使用权限和范围。
账号相关知识产权归属：对于自媒体账号本身所涉及的知识产权，如账号名称、头像、品牌形象等，也需要在合同中进行明确约定。
6.明确责任承担条款
在内容创作方面：应详细约定双方对内容的真实性、合法性以及原创性所承担的责任，以及明确审核的流程与标准，以及双方在审核过程中的职责。
对于内容发布环节：需明确发布方对内容合规性的审查责任。若因发布违规内容导致账号受到平台处罚或面临法律风险，发布方应承担相应责任。同时，若合作双方约定了内容发布的时间、频率等要求，发布方未按约定执行，也应承担违约责任。
在推广环节：推广过程中可能涉及到广告投放、营销活动策划等行为，推广方应确保这些活动不构成虚假宣传、不正当竞争等违法行为。此外，双方还可以约定推广方需对推广效果负责，若未达到合同约定的推广目标，应根据约定承担相应的责任。
最后，在责任承担条款项下，针对不可抗力或第三方因素导致的损失，需建立风险共担机制。在确定风险共担比例时，合作双方应综合考虑多种因素，如双方的风险承受能力、在合作中的收益比例以及对风险的预估等。此外，在合同中还应明确风险共担的具体方式和流程。
此外，针对合作期间实务层面容易出现的问题，比如分工不明、合作效果不达预期、粉丝资源难以互惠等，笔者团队结合对行业的了解和过往的办案经验，总结了以下几点建议：
1.设定目标：在合同中明确合作的预期目标和考核标准（如粉丝增长、内容浏览量等）；
2.定期评估及沟通：为避免双方对合作内容、分工、资源投入的理解不一致，合作期间定期评估效果，及时调整合作策略；
3.制定内容规范：明确内容风格、选题方向、发布时间等，形成文档共享；
4.建立审核机制：发布前双方共同审核内容，确保符合账号定位和质量要求；
5.定期优化：根据粉丝反馈和数据分析，定期调整内容策略；
6.粉丝资源评估：合作前评估双方的粉丝质量和数量，作为收益分配的依据；
7.粉丝数据透明化：定期分享粉丝增长数据，确保双方对资源利用情况达成共识。
结 语
自媒体账号合作的本质是商业契约，需以法律为盾、规则为纲。通过完善合同条款、明确知识产权归属、建立合理的分配机制，既能保障创作者权益，也能降低合作破裂的风险。本律师团队亦希望与创作者们在自媒体时代的浪潮中继续并肩前行，在法律和规则的框架下推动自媒体行业朝着更加健康、有序的方向发展，创造更大的商业价值和社会价值。